逍遥子

十年为期,写笔江湖定山河;
笔耕不辍,问道三千悟乾坤。

鸿景堂-续

第一章


医死人,活白骨,这是多少医界名家的毕生所求。


坟前的荒草约有二尺来高,年复一年的风霜雨露侵蚀了碑文。人命如草芥,这话也不尽然,自古便闻野火烧不尽,却从未有只言片语,敢于挑战人死不能复生的铁律。


靳扬勉强起身,他早已过了生龙活虎的年纪,即便不谈几载牢狱,他的身子也决计算不上硬朗。


膝盖不必看,稍作移动就是蚀骨之痛,医者不自医,靳扬也懒得纠结,左不过每年总有一日是这般,就像当初梁成济所言,权当做功课了。


求得生者易,无愧亡者难。


但凡我梁成济在江南一日,你此生都不要想迈入医界一步。


靳扬撇嘴一笑,有些苦涩,他当真是舍尽了脸面,不仅是他自己的,自然也有梁成济的。藏红花一案已有数载之遥,当年的病家长眠于此,而当年的医家满身顽疾。


“去过了。”梁成济端详着一则手记,连半分心神都舍不得匀给靳扬。这两三年来,靳扬总算找到了几分幼时与授业恩师朝夕相处的熟稔,可每每到这一日,他的内心仍旧惊慌失措,险些溃不成军。


“是。”只得捡些老生常谈的话,靳扬自是不敢与梁成济同坐,立在堂下已然是强弩之末。


梁成济只作未闻,鸿景堂的牌匾,他放在了心上,却也没太放在心上。


医者仁心,不过是外行人不明所以的颂扬,北有夏阳平,南有梁成济,便是医术做到了这番成就,手里未免没有沾过几滴血泪。


彼时从医,多遇不治之症,病家四处问诊,求路无门,常言道,久病床前无孝子,这话合该有个后文,重疾薄银难问医。


梁成济由儒入医,心中更是清明,雌黄之术与针灸之学,能解之题,不过十之二三。


“君臣佐使的医理,还要我同你讲不成。”这话令靳扬不知所措,他承认,如今的能耐尚且不如幼时通透,但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。


见人木讷在原处,梁成济收了满桌医案,“主病者,对症之要药也,故谓之君。君者味数少而分量重,赖之以为主也。靳扬,你见过哪家名医捧着一味藏红花聊以度日的。”


靳扬的笑是独有的招牌,漫不经心用以掩盖尴尬的难堪。


他要是没记错,倾囊相授,从无藏私的是此人;东窗事发之日,断尽恩义,清理门户的也是此人;而后种种,百样心肠让他不得涉医的,还是此人。


可眼下,竟还是此人劝他。


“我没有……”靳扬下意识地想要矢口否认,就像多年前,他未敢相信做下那等荒唐事的,竟是自己这双再难洗净的双手。


梁成济素来没有看破不说破的习惯,单手挑了手记丢在一旁,“三年有余,千百日来,你的方子只对一味药,避如蛇蝎。”


藏红花,这三个字对于靳扬,无异于锥心刺骨之痛。


靳扬原是想过要撤方的,但命数自有安排,那个病家如此,他的母亲如此,他自己更是如此。


他的罪,论国法,官府判过,论家法,梁成济罚过,论天地之间的人情,悠悠之口断过。


可唯独,已逝的亡者再没机会辩驳,坟前的荒草,格外的旺盛。


“余庆二十二年七月,我同你说过什么。”梁成济的衣衫素雅,显不出医者的草药味,偏能让靳扬触类旁通地想起私塾里的先生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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